雅音小集
【中央日報/周郁文】
1979-05-18

五四一甲子,近來談五四兼及新文化運動的文章很多,肯定其愛國精神,同時也不諱言,由於否定蔑視傳統帶來若干後遺症,應該算是持平之論。既然孔孟都要被打倒,國劇當然更難逃厄運。五四以後的新知識份子為文,偶而涉及國劇,總是抱譏刺輕賤的態度,唯恐「醜化」之不足,甚至認為國劇的名藝人不配在上海參加歡迎蕭伯納的行列。崇外薄己之風盛,青年乃以接受西方的娛樂媒介為時尚。當時的教育界也祇是隨波逐流,大學的音樂系或音樂專科學校,聲樂這一門專教學生唱大家聽不懂的義大利、西班牙歌曲,對國劇的精湛歌藝,則棄如敝屣。戲劇專科學校亦復如此,似乎都與傳統文化絕緣。一定要等到國劇數度出國表演,得到西方觀眾的熱烈采聲之後,知識份子才回過頭來重新肯定國劇的價值。正如一般人瞧不起針灸,要等法國人美國人宣揚針灸的神效,才恍然大悟,我們古老的傳統中,居然有這樣好的醫術,這種心態其實是不健全的。

國劇無論在歌唱或舞藝方面,都有很多超過西方歌劇的地方,一齣林沖夜奔,其唱詞與舞姿之美,更非西方歌劇及現代舞所能比擬。抗戰時,一些西方舞台劇的模倣者,總批評國劇的編劇不好,我對他們說,你們之中有誰能編出奇雙會那樣結構完整而情節動人的悲喜劇?

五四以後到抗戰,國劇本身也還有顯著的進步,但抗戰以後,即停滯不前,這當然也是受制於許多客觀條件之故。在臺灣,幸虧有軍中劇團的維繫,但對社會的「適應性」,仍嫌不足,換言之:沒有「變」得能夠吸引新的觀眾。外國人和年輕人最難以理解的就是,一個人明明被殺死,怎麼過幾秒鐘又復活了,能夠一轂轆爬起來自己走回後台去;一堆穿古裝的人在表演,怎麼會突然插進一個穿現代便裝的人替「古人」搬椅子。即使我們常看戲的也覺得,有些武打動作太冗長,譬如讓孩子們翻觔斗一翻就是二十來分鐘,一再重複,徒然取厭。對話的公式化也應該力求避免。最近在電視看了一齣「斬顏良」,曹操被困土山,急召關羽前來助戰,見面的對話仍是那個老套:「不知二將軍駕到,未曾遠迎,當面恕罪。」「關某來得魯莽,丞相海涵。」曹操明知關羽是自己請來的,何能推說「不知」,而且當時侷處一隅,也無法「遠迎」;關羽是奉召而至,也絕無自稱「來得魯莽」之理。聽了不禁啞然失笑。

學者早有刪除冗費場子,適切運用佈景及燈光的變化之議,但他們是觀眾,祇能坐而言,不能起而行;雅音小集則是一群演員自己的組合,有實驗實踐的能力,雖然在唱的造詣上尚有待琢磨,而其改革創新之志可嘉,值得給予鼓勵和支持,故為文祝望由於這些獻身者的一點一滴的努力,為國劇帶來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