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郭小莊的國劇演出說起
【民眾日報/管管】
1979-06-01

雅音小集這次演出是值得喝采和鼓勵的,一種新的藝術的創新多會被譏為標新立異,也常會顯出稚嫩和不夠完美。但其創新的精神可佩!藝術貴創造,恥模仿。但創造談何容易,尤其國劇,從一百多年的繭裡衝出來,就不太容易,能不能化為蝴蝶,現在我們不必苛求,尤其這個繭的本身其藝術品質並非一無是處。

但國劇必須因應潮流而蛻變。任何藝術也不能一成不變守下去,那怕是陽春白雪。任何藝術在歷史推進中不可能有死守不變的可能性,除了少數又少數的例外,但那些個例外,也多半成為無價的古董了。梅蘭芳再高,也不可以出個小梅蘭芳,即使出來,那也是東施效顰,模仿而已。杜甫再偉大,也不該出個二號杜甫。八大山人再妙也不該出個小八大。這也是藝術家的難處,也是藝術的可貴處。

藝術貴創造,不是獨創,不算藝術。

國劇並不算一門很精美的藝術,它本來已經很普遍化大眾化的。但比之地方戲曲之通俗性它又略高一籌。有人說崑曲應算中國最精華的戲劇,但崑曲已成絕響,其不振的原因也許是太曲高和寡,不為大眾所能接受吧。因此藝術家面對一個困境,是譁眾取寵好呢,還是曲高和寡好?放眼各種藝術一達到登峰造極之境,則欣賞者必漸漸減少,成為孤芳獨賞,其藝術本身價值也許不變,但它的欣賞者則少了,尤其表演藝術,幾乎越通俗越會為大眾所接受。因此藝術的價值高低並不絕對取決于觀眾。

在這樣忙亂的講求速度的社會,也許更容不下精美的藝術,生活中的一切皆求其速快,因此有些藝術看來如同罐頭製品,毫無個性和韻味可言。但精美的藝術多半是講求「功力」「火候」的,即是天賦異稟,也得十年寒窗方能看出境界,更何況天才少有,多半是從不斷的努力中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因此一份精美的藝術能不能為大眾所喜是一個問題。耐不耐得住熬鍊修行而達到化境,更是一個挑戰藝術家的問題。十年出個狀元,十年出不了一個戲子,這該是名言。鋼琴家傅聰,練琴練到十指出血才有今天的成就。「戲不離口琴不離手」,這也是學戲的名言。但是時下的觀眾多半不耐精美的藝術,這是普遍的事實,那麼他費力練成的藝術給誰看呢,這也是一個打擊。況且在急急于求其成名之下仰仗宣傳之便,硬可以集非成是,譁眾取寵,那就更不必苦鍊了。

從前梨園子弟因為受傳統觀念歧視,也因為謀生不易,所以梨園行多為幾代相傳唱戲維生,除此一條路也別無他途,只要祖師爺給飯吃,這一生就全部投入戲劇。而且那時教學嚴格,雖然缺點不少,但學出來的玩藝必較紮實。而今是漸漸成了天橋把式光說不鍊了,講理論天花亂墜,論功夫不過爾爾,而且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當年可不這麼簡單,混飯吃可不容易,所以普遍說來一代不如一代,今不如昔,這個可以看看有關記載便知道,聽聽他們唱工也知道,唱戲不是唱流行歌,聽三個月就會。

國劇是中國的國粹,也是舉世無雙的獨特藝術,值得保留,也值得改良。也許可以這樣辦,在唱腔上,做表上,音樂上,服裝上,劇本上大刀闊斧來改良,別的就可以斟酌保留。或者一切一切都想辦法改良,但破壞容易建設難,怕的是改的成了四不像,例如用佈景,並非絕對需要,不必戲戲場場皆用佈景,國劇就是看你的身段唱腔做表,佈景已經走進象徵抽象之境,難道一定要真山真水上台不可,並非絕對不需要,但需要的不多,西洋歌劇也主要是聽唱者,不會有人來專看佈景?但我不反對佈景,像林懷民的舞佈景就很高。國劇也有導演編劇作曲等人並非出于無文墨的人。但佈景道具並非最重要需修改者,而應該針對唱腔、作表、音樂劇本的核心來改,不能捨本逐末。

國劇的形式也許不為學西洋戲劇者所接受,但不要忘了,每一個民族有每一個民族文化特色,這並無絕對的優劣是非之分,改良是可以的,但不必外國月亮圓,你能讚美非洲的舞蹈,日本的能劇,也該讚美國劇,國劇也是鄉土藝術,跟南管北管一樣都是中國人的傳統戲曲。

國劇來到台灣,出來的名角很少,當然也並非無可圈可點演員,但比起來赤化前大陸上的平劇演員總差一點,如同江湖上八大門派,如今只來了少林派,再好,也不成氣候,名師出高徒,這可能是名言,因此要復興國劇恐怕要難上加難,當然只有狀元徒弟少見狀元師父,這就全看自己努力了。還有一點一個改良者多半成為犧牲者,打天下的不能坐天上,因此我非常欽佩郭小莊的勇氣。

雅音小集二天演出我都看了,看了四十年平劇的我,當然有些管見,不妨寫出來大家討論。

「白蛇與許仙」:遊湖由國樂帶演員出場不錯,但國樂似乎還嫌不夠清新活潑,應該奏出一點西湖美景以及遊湖的喜悅,在不違劇情下一開戲文武場應該奏出一點一新觀眾耳目的熱鬧,從前國劇打通也許有一點道理,就是「響」的你拋除現實,開始聽戲,有心把你拉入另一個世界。這話一定有人反對,但設想別國的戲劇,不是也叫你正襟危坐鴉雀無聲麼。國劇還有一個特色就是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氣氛。你想想看,不論什麼戲都是,但不會影響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