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亦師亦生
【中國時報/湯碧雲】
1979-09-18

一位是畫壇大老,一位是國劇名伶;大千愛戲卻不票戲,小莊愛畫卻不學畫;他二人「志不同、道不合」的,如何竟也編入了師生名譜?

劇藝相通、各有專精
更妙的是,郭小莊一旁正恭敬的說:「張伯伯」是影響她劇藝最深的師長之一……,美髯公濃重的四川口音卻搶著道:「論藝術,小莊才是我的老師哩!」平時這位灑脫慣了的「老頑童」,此時滿臉真誠,卻也不像假話!

這一「大」、一「小」到底誰師?誰徒?話要從八年前他們認識時說起。

民國六十年,僑居美國的國畫大師張大千返國訪友,這天晚上大師帶著夫人及孫女綿綿去看大鵬劇團公演「拾玉鐲」,說來也是緣份,這時台上的郭小莊還僅是初出茅廬,可是就獨得大千愛孫綿綿的好感,終場後,才六歲的綿綿就特地找到小莊,要介紹爺爺給她認識。

如今戲台上已是獨當一面的郭小莊,回想與大畫家夫婦第一次相處時,就立刻發現這位知名的長者和藹可親,最令她感動的,大千先生衷心敬重藝術,即使對於一個平劇小演員也禮遇有加。

由於綿綿的關係,小莊成了大千客寓經常出入的小客人,因此她有機會聽到大師講述年輕時與名藝人相交的故事,或者當年名角唱戲的情形。

譬如,大師平時十分強調,藝術家的為人一定要謙遜有禮,他常說起梅蘭芳的例子:「梅蘭芳重視規矩得很,不論炎暑大熱天,他在家裡穿著小褂褲,一聽見有客人來,就會趕緊穿上大褂來迎賓,俗話說:暑天無君子,但梅蘭芳卻從不隨便。」

美髯紅伶、戲言妙筆
此外,鬚生泰斗余叔岩、名伶程硯秋、孟小冬、孫菊仙等當年與大千先生都是相交深、常共遊的好朋友。他們的故事也為美髯公頻頻樂道。

於是,耳濡目染之間,小莊從「張伯伯」的口中,擴大了劇藝的視野,習得了名家的風範。

事實上,大師夫婦早已視小莊為自己女兒一般,不單因為她乖巧懂事,更由於她上進肯學。

民國六十三年,大千夫婦特地自美寄了一件珍奇的百緞旗袍給小莊留念,衣服上有大師親筆繪的潑墨荷花!這個別致風雅的禮物,至今仍為藝壇津津樂道。

前年五月,教誨小莊十年的恩師俞大綱先生去世了,頓失指引的空虛,確實令小莊茫然了一陣,正在此時,旅居國外數十年的大千先生帶著家人回國定居,而在大千先生如沐春風的話語中,小莊再度振作了,她的藝術於是有了新的指引。

大千先生雖說自己「不懂」戲,但是他確認,劇、藝相通,每次提筆揮灑前,他總提醒案旁靜觀的小莊:「你演戲就和我畫畫一樣,要憑苦學與慧心來汲引傳統的真精神,又要能轉變它,才能立意創作!」

創新守舊、雅音小集
八十二歲的國畫大師,非常鼓勵傳統藝術中的年輕人要變、要創新,他說:「我的畫一直不斷的求變,就是要跟得上時代潮流!」

有時大千也惱怒的反問小莊:抗戰時大家在防空洞裡點油燈,現在大家都知道用電燈,可是為什麼平劇舞台獨捨棄進步的燈光、舞台設計,仍舊是四十年前的老樣子?

受大千的影響,小莊蘊育了對國劇的責任感和抱負,更在大師的鼓勵下,她成立了「雅音小集」。

「雅音小集」這個名字還是「張伯伯」取的呢!「雅音小集」從籌劃、設計、組成到演出,張大千可說是最積極的參與者之一,他又告訴年輕人,傳統藝術固然要創新,但是好的舊精神一定要繼承。

首先,大千先生就執意的為「雅音小集」設計大幕,大幕又名「守舊」,他認為「守舊」是梨園劇團的精神標幟草率不得,他和兒子葆蘿花了幾畫夜的趕工才完成,可見大千對小莊組成的「雅音小集」的愛護和支持。

自稱是個老戲迷的大千,小莊演的戲更是每場必到,「雅音小集」演出時,他尤其看得仔細,大千說,他看戲注重情感戲和舞台的畫面美。看完戲後,大畫家以「老戲迷」的身份,也毫不客氣的指點起來。

術業專攻、以心為師
認識「張伯伯」十年了,小莊至今仍弄不清張伯伯所謂「不懂戲」,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因為每次念起戲詞來,張伯伯接的比她還快,說起戲來,他如數家珍,可是卻從沒聽過張伯伯哼上一曲半句的。

對於小莊的這個疑問,美髯公先是捋鬚微笑不語,想了想,像透露個秘密似的,他悄聲說:「我十九歲在上海登過台、唱過戲!」演的是「四進士」,唱的是老生,「後來發現自己實在演得不高明,所以就自動『封口』不敢再唱了!」

愛戲的大師立刻話語一轉,朗聲笑道:「所以我說小莊行啊!」

大千又說,他的畫與平劇最為接近,同樣都是藝術的表現,因此每次看戲時,隨著演員的表情動作,大師總能神遊山水,很多的畫境、很多的靈感,大師都是從戲裡得到啟示。

「劇、藝相通,在藝術的領域裡,小莊何嘗不是我的老師呢!」儘管一旁的小莊還想辯駁些什麼,美髯公語意深長的說:「藝術是要以心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