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淚追憶「張伯伯」
【民生報/郭小莊】
1983-04-22

張伯伯: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心靈感應,然而若是沒有,為何您大走的那天,一大早我就那麼的煩躁不安呢?從得知您在醫院陷入昏迷狀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為您的病情憂心忡忡而煩躁不安,但是卻沒有您去的那天那麼般的強烈;強烈得使我再也忍不住的撥了個電話給王新衡伯伯,探聽您的病情,我多麼期望王伯伯告訴我說您好多了!然而他卻悲傷的告訴我您已經走了。真如晴空霹靂般我愕然的握住話筒,眼淚早已潸然而下,腦海充滿一陣空白後,第一個閃入的意念是──我要回來!回來看您最後一面。

強忍著心中無限的悲痛,辦妥了請假手續,更託老天之幸順利地訂到了機票,匆匆忙忙的趕回來了。出了機場直奔您家,我哀哀的跪拜在您的靈前,仍不願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僅僅是十個月前,我赴美進修的前夕,我在向您辭行時,您還是那麼精神奕奕,興趣盎然的揮筆作畫,畫的是一位素服仕女憑石遠眺的背影,在一片蒼茫中暗含無盡的期望。畫畢,您在左下角落款,并題「離緒不勝,目昏手掣,塗抹聊以將意,課習之餘,如相對笑言也。」并以畫相贈。當時我激動得不禁下跪叩首,以您一向重視的古禮,表達離情和感激於萬一。臨行,您再三叮嚀要專心,要努力學習,說您等著我回來向您報告游學見聞。言猶在耳,然而您卻就這樣走了,永遠的走了!想到這,我真想放聲大哭一場,但又怕惹得張媽媽更加傷心難過,只得強忍著回到家中,再也忍不住的心酸和淚水一時奔湧而出,只是以這般椎心泣血的痛哭能喚回您嗎?張伯伯!

回憶第一次看到您是在民國五十九年的一次大鵬劇團公演,您來觀賞,當時我正在台上演出「拾玉鐲」。沒過幾天,就在一位長輩的引見下,正式拜見您。僅僅是短短幾句垂詢,我立刻深深感受到您那慈祥和藹的風範。蒙您厚愛,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時受到您和張媽媽的關愛與鼓勵。

民國六十二年我隨中華民國國劇團第一次訪美,何其榮幸的您邀請我和師姐嚴蘭靜以及李金棠先生到您的「環蓽庵」做客。在陶教授鵬飛的帶領下,我們坐了兩個小時的車來到您的寓所。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高懸在門前我們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在異國看到自己國家的國旗迎風飄揚,實在令人振奮不已。據說您的用意是一則不願外國人把您當作日本人;一則表示您不管身在何處,永遠不忘記自己的國家。這等堅貞的愛國節操,深深地感動了我們一行人。

在您親切的款待下,我們參觀了您精心設計優雅的庭院;也參觀了您作畫的大畫室。猶記當時我看到那些各式各樣的畫筆直驚詫咋舌不已。或許是您慈祥而親切的風範,使我在如沐春風之餘,童心大發的和您合影了好幾張有趣的相片,其中有您托腮我也托腮的;亦有您拄拐杖我也學模作拄根拐杖的。現在想想當時真是有失禮數不懂事,但這也證明了您是多麼的平易近人啊!

民國六十五年您回國定居之後,當面受教請益的機會也多了,由於您的睿智,不獨是我,其他許許多多的年輕國劇演員都喜歡和您談天,因為您在談天中所述說的每一個故事,都蘊含了極深的涵意。「雅音小集」是由您命名的,您笑言是因為「小莊召集」,所以稱之為「小集」,其實您真正的用意是在教導我凡事都要謙遜和含蘊一些,因為您一直以為從事藝術工作者絕對要謙抑,藝業才會更為精進。諸如此類,許許多多前輩名家的風範,就在您談天說地之間,耳濡目染,潛移默化,點點滴滴地匯入我們腦海之中,指引了我們做人處事的方針。

您生前最喜在我向您和張媽媽請安時,至庭院中漫步,看您精心栽培的花木盆景,聆聽牆外潺潺流水,欣賞山際朵朵浮雲,凡此種種不外是鼓舞我藉大自然景觀,啟迪胸懷,陶冶情性,並期運用中國傳統的美感與美學於戲劇藝術上,達成豐富戲劇層面的效果。您對後輩的提攜愛護、用心良苦,實在太令人敬佩和感德了。

張伯伯:您生前對我的種種關懷,這些天來一一浮現於腦海,歷歷在目,一點一滴也不會遺忘的!雖然我不擅撰文,還是鼓足了勇氣把對您的追念感懷寫了出來。因為您生前賜予我們許多有形的教誨,誠然彌足珍貴,但您一生無形的德行風範,更足為我們永遠矜式,且必留傳千古。只恨自己辭拙筆鈍,實難表達內心感受於萬一。最後,讓我再真摯的叫您一聲:張伯伯!多麼希望您九泉有知,能聽到您曾不厭教導、呵護備至如我者的微弱而誠摯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