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齣戲兩種表現方式
「通濟橋」與「孔雀膽」
【中央日報/林幸慧】
1992-07-04

「通」劇中阿蓋淒涼婉約的弱女子形象讓人止不住同情,尤其面對夫婿屍身時,哭倒在地的阿蓋,和默默不語的穹蒼形成強烈對比,可能是全劇中最教人痛惜處……

孔劇知名度遠勝通劇
「通濟橋」(以下簡稱「通」劇)一劇係由陸光國劇隊首演於民國七十六年,同時獲得該屆國軍文藝金像獎國劇競賽十個獎項中的七項,深得觀眾好評,作者王安祈教授亦對之極為鍾愛,適逢雅音小集正在尋找年度大戲的題材,其負責人郭小莊小姐對「通」劇女主角「阿蓋公主」大為激賞,故求作者為她重新編寫,作者遂以相同的故事情節,不同的分場、曲文和賓白,重新編寫了一個劇本──雅音小集七十七年年度大戲「孔雀膽」,以下簡稱「孔劇」。

然而對國劇新生代觀眾而言,知道雅音的多,知道陸光的少,故「孔」劇知名度遠勝「通」劇,本月十二至十四日,陸光將以首演的原班人馬在國家劇院連演「通」劇三天,稍早雅音則在同場地另有演出,對新生代觀眾而言,不看雅音,不行;然而只看雅音,更不行,此番正是瞭解國劇兩種迥異表現方式的絕好機會,本文謹對「通」劇和「孔」劇作極粗疏的比較,盼能喚起「孔」劇觀眾的記憶,提供「通」劇觀眾作參考。

三角戀情加上政治陰謀
元朝末年,紅巾軍進攻昆明,雲南梁王求助於大理總管段功,段率軍解圍,梁王感激之餘,封段為「平章」,委以練兵重任,並妻以女阿蓋,二人婚姻美滿,並將段亡妻子女接來同住;蒙古群臣嫉恨段之受寵,設計召回自幼愛慕蓋之將軍矢烈,告以段恐將脅持阿蓋,不利梁國,遂合議除之,因散布謠言謂大理兵久居昆明,日久必然有變,蓋聞之,勸段返大理,段自認於心無愧,遂不行;蒙古諸臣造成大理兵變假象,梁王信心動搖,送劇毒「孔雀膽」與蓋以殺段,蓋驚忿難平,決心次日與段攜子同返大理,然段於次日清晨被刺,蓋慟哭之餘,素服阻矢烈大軍,期使二子女返大理,矢烈恍然大悟己之癡心成空,致精神崩潰,不支戰死;大理軍兵臨昆明欲為段功復仇,蓋曉以大義,謂莫負段求兩家修好之心,大理兵乃止,蓋即服「孔雀膽」殉情而亡。

「通」劇可以歸類為愛情故事,三角戀情加上政治陰謀,譜成一段悽美的戀曲,而在這樣通俗的外表下,蘊含的是異族間能和睦相處、互信互諒的希望,和對容不下外人者的批判,其中阿蓋、段功、矢烈可謂鼎足而三;到了「孔」劇,戲分則大量集中於阿蓋,(「孔」劇的副題即為「阿蓋公主」),故戀情的色彩較淡,而國家民族大義甚為彰顯,阿蓋的愛情故事甚至可以只視為她之所以令人崇拜的因素之一。

兩位阿蓋公主
兩劇中阿蓋的生命歷程一般無二,她們的反應卻大不相同,她們都同樣經歷了以下四個階段:

一、原型:未婚少女→配為繼室。

二、危機:聞聽流言→提醒,勸歸。

三、衝突:父命殺夫→激烈控訴,暗萌死志。

四、毀滅:夫死→保子、退兵、殉情。

「通」劇中的阿蓋溫柔婉約,「孔」劇中的阿蓋果敢堅毅,兩種不同的基本性格帶給觀眾截然不同的感受,以下也分四階段比較之:

原型:「通」劇中的阿蓋一出場便是新娘子,她對這樁婚事的態度觀眾不得而知,兼以紅紗覆面,遂使人在覺得她是一純真善良的少女之餘,也感受到其含蓄溫婉;「孔」劇中,阿蓋一出場便是蒙古諸臣和大理英雄齊聚的慶功宴中,一段嬌俏炫目的金環獨舞,連朝臣都看出她對段功「似乎十分仰慕」,她對這樁婚事的態度也就不言可知了。成親後,便是為人妻母,兩位阿蓋都十分稱職,只是「孔」劇還刻意強調她教二子讀書,以彰其賢德。

危機:兩劇中,危機的迫近都以流言來表現,「通」劇中阿蓋的唱詞要言不繁,環環相扣,使她在和丈夫辯論時仍不失其含蓄內斂的個性;「孔」劇中的阿蓋則外放得多,她有一大段唱詞來說明自己的心境,觀者對她的矛盾、掙扎與決定已經完全明白了,待夫婿回府,她又把剛剛的唱詞落實為行動,再來一遍,這個阿蓋的另一面遂也浮現出來:她要大家都記得她的偉大!記得她作了什麼事。

衝突:「通」劇中,衝突發生於阿蓋和侍衛之間,她的疾言厲色也沒有維持多久,認清了眼前之人不過奉命行事,她也不忍苛責,只怨造化弄人,她的暗萌死志是幽微而堅定的;「孔」劇中,阿蓋則正面與父親抗辯責難,在「父女」這個倫常觀念下,她毫不退縮,抗顏直陳,愛恨分明的強烈個性表露無遺,因此她大聲說出段功若死她也必死的誓言,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毀滅:丈夫的慘死是「通」劇中阿蓋轉變的關鍵,生命的支柱頓然消失使她必須自立自強,這是她從未有的經驗,因此她應對的方式都透露出淒涼無助的基調;「孔」劇中的阿蓋則是「爭到頭,競到底」,尤其是詛咒矢烈的片段,充滿了女性復仇的意味。

綜言之,「通」劇中阿蓋淒涼婉約的弱女子形象讓人止不住同情,尤其面對夫婿屍身時,哭倒在地的她和默默不語的穹蒼形成強烈對比,可能是全劇中最教人痛惜處;「孔」劇中的阿蓋則以果敢堅毅,事事要說明的勇敢女性出現,因此她得到的佩服理應多於同情和惋惜。

通劇樸素流暢 孔劇華麗花俏
總觀二劇,「通」劇樸素流暢,情感真摯動人,「孔」劇華麗花俏,卻時而令人不耐。究其原因,「通」劇因公主之性格溫順被動,含蓄內斂,無意間達成簡潔效果,使觀者注意力集中於某些欣賞點,又因戲份分散,阿蓋、段功、矢烈三人一樣重要,故敘事再度靈活,對配角也有照應,使其言動俱有可觀,遂合成一精緻劇作。

「孔」劇則應演出單位要求,將主線集中於阿蓋一人,限制了敘事角度,其情感又過分濃烈,事事居中主導,實則她所有表現只在傳達一個訊息:阿蓋是果敢堅毅、不畏橫逆的。戲劇的篇幅有限,觀眾的耐心有限,耗費大量情節傳達同一訊息,實在是危險的事,而且將阿蓋的心理再三交代得清清楚楚,演員不斷宣洩劇中人的情緒,觀眾沒有自己思考的空間,很快就會失去耐性,「通」劇注意到留白的重要,「孔」劇反倒不及此,這是很可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