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平劇與崑曲
【杜學知】
1973-12-07

 

平劇本來是一種地方戲,自清朝中葉以後進入北京,由於人材的輩出,大內的眷顧,於是急速發展,欣欣向榮,但終不免於曲牌的單調(西皮二黃一共沒有幾個曲調,如所謂的原板慢板等),身段的粗疏(行腔時沒有舞蹈的配合,剩下的只是一些水袖功夫),所以便不能達到戲劇綜合藝術「視」「聽」要求的極致。以故演員們只有在行腔、吐字、氣口等方面努力,而觀眾們也只有閉著眼睛手打板眼來「聽戲」了。

平劇的腳本,在早大多數是依照京梆子的腳本而改編。但平劇的身段不如京梆子的身段細膩,更難望崑曲身段「載歌載舞」的項背。

平劇雖然曲牌單調,身段粗疏,但發展到民國的三十年代,可謂已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以後雖有才智之士,亦恐難望能夠突破其藩籬。故就平劇的前途著想,只有「變」才有出路;所謂「變」,應當參和崑曲豐富的曲牌,以補皮黃曲調之不足;更應採取崑曲「載歌載舞」的身段,以補平劇身段之粗疏;使平劇不但中「聽」而且中「看」,然後平劇才能夠得上「國劇」的資格。

平劇應大量吸取崑曲的精華,以前梅蘭芳所排的一些新本戲,如「天女散花」之類,便參和了崑曲的曲牌和舞蹈,誠如婢女升為夫人,使人對平劇頓生耳目一新之感。

中國戲劇的發展,到了崑曲,不但波瀾壯闊,而且達於盡善盡美的階段。先說劇本,因多出於文人學士之手,其詞藻之美,早已構成中國文學園地的奇葩。演出者,為了表達劇本的意義,為了美化故事的情節,一方面,以歌代言,而曲牌是那樣的豐富,不論是纏綿悱惻,也不論是激昂慷慨,無不有合宜的曲調以表達不同的情感;另一方面,劇本不但由歌唱表達,同時並配以舞容,由身段和表情將劇本的意義表達出來。依此載歌載舞的表達方法,便造成盡善盡美的歌舞劇。所惜「陽春白雪,其和者寡。」加以清廷大力的倡導皮黃,遂使皮黃取崑曲而代之。若就整個的戲劇發展史而言,皮黃的興起,實在遠離了中國戲劇的主流,故必須吸取崑曲的精華之後,方能表現國劇的高度成就。

近百年來,崑曲一道,陵夷式微:曲牌諸調,因有各家流傳的曲譜,尚能得其彷彿;至於行腔時相配的身段,老成凋謝之後,便難覓傳人,不能不說是復興中國文化聲中的一大損失。

本文撰寫之際,閱報得悉中華學術院崑曲研究所,為慶祝六十二年文化復興節,暨紀念崑曲大師紅豆館主溥西園先生百年誕辰,將舉行崑曲晚會,演出浣紗記之寄子,鐵冠圖之別母,牧羊記之望鄉,長生殿之小宴,草蘆記之花蕩五折。紅豆館主一生,對崑曲造詣甚深,晚年並創辦學校,造就崑曲人材;以一人之力,作延續崑曲之後勁;卒使崑曲正統之國劇,得不絕如縷者,先生之功也。三十年後,又見中華學術院崑曲研究所之創立,希望能夠由此紹述先人之業績,恢復崑曲之舊觀,自亦當前復興中華文化之應有義也。

崑曲在過去具有其高度的成就,平劇於近世亦普及於全國;就國劇的前途而言,則此二者必須作一次大融合,始能無負於歷史的使命。一方面,繼續紅豆館主的遺志,造就崑曲的人材;一方面,凡平劇的學校或訓練班,不能但以傳授平劇為已足,必須同時更傳授崑曲,使平劇和崑曲平衡發展。此外,若能就平劇舊有腳本,適當的加入崑曲的曲牌和身段,以破平劇這兩方面的單調感,如「天女散花」一類型的戲,庶幾亦崑亦亂,珠聯璧合,早日一新天下人的耳目。

日前從電視上看「群仙獻壽」一劇,此劇係恭祝 總統八秩晉七嵩壽而編排,場面之大,人數之多,極盡富麗堂皇五彩絢爛之能事,亦惟有在臺灣始能排出此戲。該劇加插舞蹈,如何仙姑採珠時的「刺蚌舞」,魔姑採花時的「鋤舞」,獻酒時的「盤舞」,以及祝壽時眾仙女的「彩綢舞」等,但卻不知舞時配以崑曲的曲牌,雖覺絢爛有餘,而獨典雅不足。因皮黃曲牌有過門,唱腔不能聯貫而下,甚不適於「載歌載舞」之要求。地方戲唱腔與身段往往嚴格劃分,即此可知平劇缺少身段的理由。今若勉強為之,總覺得唱腔與身段不能諧調,本來唱腔與身段皆所以表劇辭之意,若在過門時,便失了依據,我們說的典雅不足,便係指此而言。他如十八羅漢有走場,而八仙本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文有武,有顛有跛,構成一幅很好的畫面,但不特沒有歌舞,而且連走場也沒有,徒然成了戲中的龍套,實感美中不足。又麻姑前場有鋤舞,後場有盤舞;而何仙姑前場有刺蚌舞,後場卻無交代。此劇名群仙獻壽,應特別加重獻壽一場,方無頭重腳輕之病,今但強調麻姑獻酒,亦覺不夠;應當先插以呂洞賓獻畫,何仙姑獻珠,白猿獻桃,三人合唱合舞,則又構成一極美妙之畫面。凡舞時皆配以崑曲曲牌,以笙笛伴奏,不但辭句典雅,而且歌舞和諧,方能達雍容華貴之氣氛,不徒亦崑亦亂而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