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麟囊」、「拾玉鐲」與「活捉三郎」,從前是由性格完全不同的演員來扮演。
「拾玉鐲」原是花旦的開蒙戲,我在十歲左右便隨劉鳴寶老師學演,記得當時他很仔細教我踩蹻走碎步、趕雞、做活、拾鐲及種種害羞、愛憐的表情,不過我只能依樣畫葫蘆,後來經過無數次舞臺演出,再由譚硯華老師、顧正秋老師與梁秀娟老師分別加工,摸透它不同的表演路數,自己才對孫玉姣這個角色有了較深刻的認識。
「拾玉鐲」屬於三小戲,貴在傳達鄉村生活的實況,透過劇情描寫青年男女一見留情的驚悅,是齣會心親切的寫實作品。十年前我代表國家赴美巡迴演出時,俞大綱老師幫我重編南梆子的唱詞,使它更富於田園抒情的風格。以後,我又與楊向時老師一起研究,在孫玉姣與劉媒婆爭辯時,加段佯裝生氣的快板,好叫劇情更勻稱有趣。現在,我重新演出這個十五、六歲的農家姑娘,既要體驗她的自然流露、真情奔放,還得掌握閨門旦一貫含蓄的表情,真好比寫熟行草後倒回頭來重臨歐楷,要在規矩中透著秀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呢。
我小時候,也很喜歡看張正芬與吳劍虹兩位前輩合演「活捉三郎」,特別記得閻惜姣塗慘白臉、倒畫眉、黑嘴脣、兩額掛銀紙錢,看著非常恐怖過癮。不過,等我演時,就在形象上作了美化,使得鬼旦和方巾丑的對演,有一種幽怨哀愁而必須還帶著一份淒厲的氣氛。同時,在鬼路這場戲中我又設計了「鬼拜月」和單手提腳的剪影動作,打破傳統演法僵直身子跑高矮圓場的程式;活捉的表演,強調人物內心的矛盾、衝突與掙扎,不單是掀桌子、套脖子那一套而已。
「鎖麟囊」是程派中期的代表作,初演以來不過四十五年,已經成為國劇藝術的典範。程派劇藝講究精緻的唱唸和曲折的作派,要在委婉細訴中、抽絲剝繭的揭開隱秘的人性。「鎖麟囊」的唱腔,運用極盡變化的音樂結構,或者搶板、閃板,或者切分、翻腔夾增強戲劇進行的節奏;表演身段,一方面嬌美矜持、富貴堂皇,顯示大家氣派,一方面又要流利輕鬆、氣韻天成,突出薛湘靈發自內在的愛心。
我從前在劇校時,因為表體分工,沒有機會學習程派戲碼;對於樓派咬字切音的唱唸和三節六合的表演,只能暗中觀摩;就這樣,一邊看同學練習、一邊也會哼「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的二黃旋律。
最近,得到前輩程派名家穎若館主的指導,重新仔細琢磨「鎖麟囊」的劇藝及唱腔。她告訴我:程派表現固然規矩甚繁,不過仍要以最自然的面貌呈現;咬字切音要符合聲樂美的原則,切不可咬牙切齒;動作也要有重心與力點,並不是一味扭曲身體、翻轉水袖;程派藝術,要以「氣沈丹田、頭頂虛空,身隨腰轉、兩肩輕鬆」作準則。
我同時也徵求老師穎若館主的同意,把劇本稍作整理,使場次更集中、情景更秀美。開場在國樂序奏中,即刻傳達家人們備辦嫁妝的忙亂;春秋亭避雨的抬轎過場,加強吹打喜慶、花轎遊行的熱鬧氣氛;薛湘靈遭水變往盧家幫佣後,趙守貞對她盤問身世的西皮原板轉快板,運用較寫實的舞臺擺設,使讓座的驚喜與緊張造成對比。薛湘靈的裝扮,挑選妝奩時改穿古裝,出嫁生子後才換花帔;主角人物的造型,從古典雅麗的少女,進入丰韻優美的少婦,經過環境煎熬後,能達到思想個性的成熟,隨著劇情推進,都給觀眾不同的感受與共鳴。唱腔力遵程派原譜,但在胡琴墊頭上暗示心情轉變的先機,使間奏音樂有了明顯的戲劇意義。
國劇旦角的表演藝術,過去在陳德霖、王瑤卿的時代,青衣、花旦不許互演,四大名旦以後,有所謂綜合兩行的「花衫」出現,晚一輩的演員,講究藝兼幾家,才能在舞臺上站穩腳步。我覺得:我們在表演上,突破自己原來的行派,並不是單為顯示多能,更重要的是透過不同的唱唸技巧,揣摩前輩名家的藝術風範,進一步豐富自己的能力與見解,使得表演傳統代代交替、滋生不息。
我們表演傳統劇目,又不能僅只模仿外在,要分析它的內涵,用活潑的生趣,表達真實高貴的情操。從演員來說:技巧很難重複、感覺卻可以再現,我們珍愛傳統,並不是拿把尺度量動作的大小、唱腔的高低,而要用這顆赤誠的心,參透藝術的原意,把它活現在臺上。我們觀察世界上演劇藝術的趨勢,古希臘悲劇是這樣演的,莎士比亞是這樣演的,我們的國劇也應該這樣去演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