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名旦談京劇之美

兩代名旦談京劇之美
【民生報／王惠萍、紀慧玲】
1990-05-10

●時間：5月9日上午10:30至12:30
●地點：雅宴西餐廳
●出席人員：童芷苓、郭小莊、魏海敏、廖苑芬、王鳳雲
●主題：從角色「美的表象」閒聊起，逐漸切入角色的靈魂，乃至於人才的培育，以及京劇的未來；雖然年齡輩份有別，且海峽兩岸環境差異頗大，但是兩代名旦的觀點倒滿一致的。

【記者王惠萍‧紀慧玲／紀錄整理】旦角是京劇舞台最美的焦點，引領菊壇風騷的兩代名旦童芷苓，以及郭小莊、魏海敏、廖苑芬、王鳳雲難得聚首，便從角色扮相這個她們最關心的美的話題打開話匣子，一直談到角色的靈魂；兩代名旦在輕鬆活潑的氣氛中互抒心得，內容既豐富且生活化，真是一場美的饗宴！

●扮相
京劇化粧真是神奇

童：京劇化粧最科學且奇妙，老的化成年輕的，胖的可以化成瘦的，瘦的也可以化成壯的（如花臉從半顱開始化，瘦瘦的裘盛戎化起來便顯得威武）；旦角的貼片藝術更能改變臉型，使得臉蛋益顯得俊俏；總之，這是前輩所創造且留下來最為有用的財產，我覺得京劇化粧真是個國粹。

大陸各地曾對京劇作改革，但是有幾項原則是不能變的，一是貼片，不貼片則反而暴露矮、胖的缺點；二是不可露胸，戲服露胸，就沒有古典雅致之美；三是水袖，水袖輔助身段、塑造人物，一旦拿掉成了什麼玩藝兒；四是韻白，一旦盡改為京白，京劇就沒了京劇的特色，不過演員也的確得在嘴皮上下功夫，以免讓人聽不懂。現在，也聽聽大家的意見。

郭：的確，像童阿姨說的京劇化粧可以改造人的臉型、年齡，十分重要，然而身材的保養也很重要，否則六、七十歲的演員怎麼做出小兒女態，像童阿姨的身材就保養得滿好的，挺瘦挑的。

「雅音」對於京劇保留了化粧（根據自己特點），服裝則重造型及色彩搭配，樣式不變，色彩則豐富了。

廖：童老師您拍過電影，也演過話劇，對於化粧的觀念也挺新的，請問您的化粧術是否也結合了電影和舞台的經驗？

童：其實，電影、舞台的粧和京劇粧是截然不同的，派不大上用場。

化粧是有技術的，長得美醜和扮相好壞無必然關聯，就是京劇的巧妙之處了！而且還是演員自己最懂得自己的特點，並據以掩飾缺點發揮優點。

魏：京劇舞台上，每個角色形象都代表了芸芸眾生，每個角色的人性特色並都表現在不同的扮相上，若是「千人一面」會顯得很單調的，這就是京劇化粧的神奇！

●角色塑造
用腦子來詮釋角色

魏：童老師的「王熙鳳」給人感覺滿「電視化」、「電影化」的，亦即比較「本來面目」。

郭：「王熙鳳」令人覺得親切生活，把人物性格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讓人不覺得有距離；童阿姨您以人性的方式詮釋角色，而不是「表演」角色，很值得我們年輕一輩學習。

其實，青衣、花旦不應再那麼「涇渭分明」，如何剖析人性最重要，像童阿姨的每一齣戲都讓觀眾清楚了解角色的人性。

王：童老師，您的幾齣戲我都會唱，您如何把一齣戲演得那麼好？如何研究角色個性的？

童：小莊說得對，角色人物要下功夫去揣摩。像「宇宙鋒」梅先生已經唱得那麼好了，大家都不敢動，看他的戲也捧著本子記走位、身段，但再這麼學下去就僵化了；況且現在的觀眾要求也不同，揣摩人物須要多下功夫琢磨，以進一步體會。

郭：國劇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思考。不思考角色不會有靈魂，也不可能生動且扣人心弦。童阿姨的表演很生活的，從錄影帶可以感受到。

魏：演員成熟了，才能做自己想要的改變。人慢慢地會開竅，自然要表現角色，也跳脫青衣和花旦的限制。不過，學戲是須有基礎才能求改變，沒有好基礎也不會開竅。

郭：以前在劇校老師也「把心掏出來」地教，但是和其他表演藝術的互動太少了，其實多方面接觸其他的表演藝術，如舞蹈、舞台劇常會給我們啟發，且把國劇的領域開拓得更為廣闊。

魏：童老師，文革浩劫破壞舊有的，祇要創新，在京劇中大量加入西樂等各種新元素，壞的影響不少，但有沒有好的影響呢？

童：樣板戲對演員要求嚴格，一點都不能出錯，固然對演員演現代戲會有點啟發，但，終究是破壞大於益處。

不過，文革參加勞動，在牛棚裡被逼著「寫報告」、「交代」，倒是逼得會用腦筋了，對表演挺有幫助的。從前總是覺得自己材料好上台就唱，文革之後會用腦子去詮釋角色了。

其實，有的演員一輩子唱戲也不開竅，唱來唱去都一樣，開了竅才能創造角色。

因此，最重要的是，每個演員自己用心努力，以立下典範，不要「墨守成規」。

●人才培育
教育方式應作改變

郭：我當初若沒離開「大鵬」，不會有今日的「雅音」。軍中及劇校對演員的照顧太多了，讓我們成了溫室花朵，不大用腦筋，離開「大鵬」後，才知道演出也要借場地等，投入社會，讓我學習到很多新的東西，也開始會用腦筋去揣摩人物，剎那間開竅了。劇校「溫室花朵」的教育方式是要改變了。

魏：四十年來的京劇教育是失敗的，祇想到演員不夠，要培植演員，卻沒有全盤的規劃，以及研究計畫。也因而文武場斷層了，學生半天術科半天學科，沒有得到戲劇的全然灌輸，也無所適從，十分混淆。

郭：今天的教學重視學科及術科的比例，但是學科耽誤了，長大開竅後仍可彌補，幼功沒練好，舞台經驗不夠，長大了卻無法彌補，畢竟年紀大了領悟力會差些。因此，功一定要練好，才會有紮實的基礎。

魏：以前我們還算是「科班」教育，現在是「學校」教育。

童：京劇演員要懂歷史，否則就像我們小時候學崑曲祇是昏昏沈沈想睡覺！（談及人才培育這個話題時，童雖然未多發言，但頗為注意傾聽國內現況。）

●京劇的未來
上面支持下面努力

郭：漸漸地，隨著大陸的開放腳步，北京也越來越像台灣了，街頭港、台錄影帶、搖滾樂比比皆是。其實，台灣對於京劇也是滿支持的，演員祇要知足努力，再加上有好老師、好的教育制度，也是很有希望的。

童：大陸方面以天津青年劇團來看，由於市長支持，演員也肯努力，演出的質量都高，自然吸引觀眾，且獲得市民的支持。

因此，京劇的未來應該在「上面支持」及「下面努力」相輔相成下，才會有前途、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