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背後.多少辛酸多少割捨

郭小莊是一位成功的女性,她的名字,已代表了一位京劇的革新者,一位敢於向傳統挑戰的勇者,更是一位在專業領域內努力投注,具有傑出成就,且為中外藝文界和媒體所重視的人物。

她的成功來自她從小就有一顆懂事之心,七歲半入學到劇校學戲,這個年齡的小孩,原該在家中享受溫馨,依偎在爸媽懷中撒嬌,兩她卻住在劇校宿舍,和同學共同過著集體生活,接受嚴格管教,兒時綺麗的童年,她是一片空白,不帶半點色彩,只有在夢裡,才會有捉迷藏遊戲,才會有童真的嘻笑,才會有幼小的願望!而在午夜醒來,大通舖擠睡著同齡的同學,在昏暗的燈下,安靜中使她萌生一股孤寂之感,大房間被黑暗所圍繞,她感到懼怕,她抓緊著棉被,忽然之間,她想家、想爸爸、想媽媽,她低低的輕喚著「爸──」她用棉被將嘴摀住,不讓淚水流下。

每次爸媽前來探視,都為她攜來了大堆食物,並且噓寒問暖,她深深的感受到親情的濃郁,溫熱了她的心坎,除了第一次的跳車之舉,她都忍住了夜半夢迴思家念親的情景,她把這情愫藏在心底,不肯對著爸媽傾吐思念,為的是怕兩老因此而擔心她,在父母面前她顯得若無其事,一切安好,讓他們放心,而她則是以專心學習,努力演練,來化解稚小的心愁。自大鵬劇校畢業之後,再憶述這些往事,爸媽都稱道她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每次聽到郭金河老先生對自己女兒的讚語,也都可聽出他內心那份不忍和心疼。

其實,在劇校的學習生活,勤練苦學,起早落晚,別人喊苦,她卻能適應自如。郭小莊從小就很能自我調適,在緊張勞累的功課之外,每一個小女生都會有一個小小心願,對她來說,那時的小心願,就是希望能有一個洋娃娃,能對著洋娃娃說一連串的夢話,能把它放在被窩裡,夜晚擁著它入夢,但是在她整個的童年,她不曾擁有一直渴想著要的洋娃娃,每看到人家抱著洋娃娃在懷,她總會依依不捨的多看兩眼,她從沒有對人說出:她好想要一個可愛的洋娃娃,為的是不願增添別人的麻煩,她只把願望放在心中。

她擁有第一個洋娃娃的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已從劇校畢業進入大鵬劇團,那時郭小莊已亭亭玉立,成為一位清秀佳人,就一般少女而言,早已過了抱洋娃娃的日子,可是郭小莊依然保有童稚趣味,保有那份願望。當她隨劇團前往東京演出,在逛百貨公司時見到了各式各樣的洋娃娃,她興奮的買下一個好大的白色洋娃娃,可愛而靈巧,這真是令她喜不自勝,因為她用自己賺來的錢,給自己買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洋娃娃,實現了童年的夢。

郭小莊的懂事,在於她能處處為別人著想,自己則忍讓著、割捨著,不使世俗慾望浮上心頭,以免成為超重負載,她自己所要追求的是遠處的星星,那高掛在天際的星星──那是理想,是她內心熾熱的理想。

她的成功也因為她有一顆苦學之心,離開劇校,並不表示學業已告結束,演藝事業已告開始,她非常的明白,自己要走什麼樣的路,她必須要永不止息的學、再學、苦學,她才能走得堅實,才能實現內心那潛沉的理想。於是她爭取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經教育部保送進入中國文化大學就讀的國劇演員,後來又爭取著赴美國茱麗亞音樂學院進修;她訪求名師,觀賞名劇,勤讀著各國戲劇理論名著,勤學梅程尚荀四大派的絕藝,而且每日都給自己訂下課程,照表實施,包括練功吊嗓,包括肢體瘦身,包括讀書思考。郭小莊到今天仍毫不間斷的勤練著,不管有無演出,因為早已養成了習慣。

在俞大綱教授指導下學習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對郭小莊確實是歷經了內心的煎熬。每個星期假日,她都到俞府上課,她也成了俞家的一份子。那時的郭小莊正當荳蔻年華,尤其她已擔任主角,小有名氣,報上常有圖文報導,自然不免有男士殷勤邀約,而各種活動也多在假日舉辦,她經常是受邀對象。何況又是在那樣的年齡,不免會有一顆濃烈的玩心,但是她知道──深深的知道,她不能向俞大綱教授告假,她不能說謊稱病,只要有一次兩次不去,俞教授一定會認為她孺子不可教也。

她內心有過多少回的掙扎,她曾多少次拿起電話筒撥向俞府,準備婉轉說明有事,可是聽見聲響後又立刻掛斷!俞大綱教授親切的說話,充滿深意,充滿哲理,充滿對她的期許,那一張張的畫面,在眼前連續播映,使她對自己撥電話欲告假的舉動,覺得慚愧羞悔,她深吸口氣,清理雜念,把那些美麗的約會驅出了心外,驅出了身外,她必須割捨,才能獲得,而那割捨總是讓人心在絞痛,可是那遠處的星星,那高掛在天際的星星,已愈來愈近,愈來愈亮。

郭小莊非常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她是一個有智慧、有恆心且有定力的女子,為了對國劇那份愛,那份理想的實踐,她必須割捨,必須放下。若就常人而言,就一個國劇演員而言,她應該談戀愛,應該結婚,應該生育兒女,有一個甜蜜的家,這樣一條人生正常的道路,她竟側身避開,令多少關心她的人不解,令多少關心她的人更加關心,而她──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郭小莊,何嘗不想戀愛、結婚、成家,這些都曾在她心頭一一浮現,但轉瞬間就不見蹤跡,只因她看過很多同學在結婚後,就無法全心全力投入演出工作;只因遠處仍有一顆星星,仍然高掛在天際,心底裡仍然湧盪著一股對國劇革新的靈泉。

實在說:藝人的生活總是多姿多采,令很多戲迷為之目眩、為之醉心,當然也會引起社會負面的批評,使得藝人地位未能得到正面的提升,如今雅音小集既然要革新國劇,那也得革新國劇藝人的生活。郭小莊幾經沉思,決定從自己做起,她訂定了「五不原則」做為自己生活的信條,建立起革新國劇代言人的形象。這麼多年以來,她堅守著這五個信條不變,她的毅力著實令人佩服,這也說明了她熱愛京劇藝術的理念,是如何的堅如盤石,絲毫不損、不輕易動搖。

郭小莊的五不原則是──不抽菸、不喝酒、不打牌、不應酬、不清唱。看來這是很普通平常的事,但對一個演員,對一個戲劇工作者而言,這卻也是一件難事,尤其在八0年代,依然是一個傳統價值觀的士大夫式社會,菸酒應酬是一種流行文化,演藝人員應邀作陪,躋身於權貴席中,那不僅意味著備受看重和禮遇之意,在這種酬酢往來之時,同時也可為自己建立起人際關係,小則對將來演出售票有所幫助,大則遭遇困難時可得貴人相助。當時的權貴之士,對國劇表演特別熱中,對有名的演員更是津津樂道,依照常規常理,郭小莊如能應邀參與宴席,正是大好機會,不論對個人或對劇團均有助益,但她竟為自己立下禁令,設下五不,割捨了很多機會,而無形中也得罪了很多人士。

她努力苦學,嚴謹修身,立志為國劇人員創建新形象。就因為她專心工作,五不之後生活簡單,使她更能心無旁騖的投注在國劇的研究與實踐之中,或許也可以這麼說,她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有一顆單純之心,一切都為了國劇,她的生命就是國劇,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全都是國劇。這樣的郭小莊,能不為國劇創造出一番事業來嗎?於是她到各大專院校演講,宣傳雅音小集革新國劇的理念,她和一群群的熱情青年,面對面的溝通答詢,從國劇已死到國劇再生,從觀眾凋零到不信觀眾喚不回,從傳統舞台到現代劇場,那一批又一批的大學生,在教室、在操場、在校園,他們圍著郭小莊不斷的談論著,提出問題,提出質疑,究竟國劇要往那裡去?將來會不會像日本的「能劇」?還是像西力的歌劇?年輕人純真的臉龐,純真的疑問,她細心回答著,共同討論著。而在雅音演出之時,排隊買票擠滿劇場的都是這些年輕人,雅音是開拓了國劇的新入口!

郭小莊是精力旺盛的,幾乎沒有一刻時間可以清靜下來,她永遠忙碌著,永遠為國劇忙碌著,她於是又成立了「雅音戲劇藝術研究中心」,和「郭小莊文化事業公司」,她以這兩個機構的名義,主辦了國劇大家唱的活動,希望能掀起全民對國劇的關心,同時她又出版雅音小集演出的錄音帶和錄影帶,把改革國劇的氣勢推到了高峰。

舞台上的郭小莊呈現著一股古典之美,靈活而光彩四射,讓人不得不把眼光投注在她身上;但在台下,在實際生活間,她卻呈現著一股現代之美,淡淡胭脂透著她的秀麗,合身衣裳,色彩搭配雅致,流行款式、簡潔剪裁,映襯出她的英挺,文靜中顯出高雅氣質,雖然不停的在忙,卻依然顯得自在從容,透達出一種青春活力。

日本的企業家松下幸之助,皆寫下「永保青春」的座右銘,贈送給公司的同事,他並對「青春」兩字詳為解說:

「青春就是精神上永遠具有青年時期的鬥志,永遠充滿希望,永遠有不屈的勇氣,為達成自己的使命而勇往邁進!」

郭小莊正印證了松下幸之助的座右銘,她真的永遠保持著青春,單純的、專心的為國劇革新的使命感勇往邁進,充滿了勇氣,充滿了鬥志,充滿了希望。

看著她亮麗的外形,那麼精神奕奕,那麼青春洋溢,人家都會對她的志向充滿信心,充滿祝福!

但看到她成功背後的割捨和奉獻,不免興起無限的感懷,對她更充滿敬意,充滿祝福!